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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(4-6)

第三章(4-6) (第2/2页)
  
  冬天的夜晚,来得早,吃过晚饭,天已漆黑。俩人下了烧炕,去另一个房间睡觉。钻进被窝,沈丽霞浑身上下暖和起来,从小到大,感觉从来没享受过这么舒坦的被窝。入冬以来,一直紧缩的骨骼,习惯了蜷缩的腿脚双臂,在温暖的被窝里,畅快地舒展开来。
  
  王小萍有些害羞地问:“听说,咱班的大姐姐,都有男同学追着,在谈恋爱,你也有了吧。”
  
  “听谁说的你,小道消息还蛮多。”
  
  “别管我听谁的,就说你有了没,未来的姐夫姓啥名谁。”
  
  “我哪有啊,自己都不知道,咋告诉你。”
  
  “你又优秀又活泼,追你的男同学肯定不少,都快毕业了,还保密。”
  
  她的秘密,无言以表,只能永远深埋在心底。她把话题引向她,说:“你呢?咱班里这么多的男同学,你得选一个中意的,别傻等。”
  
  “我们好像还真傻着的,不知道咋回事呢。再说,哪有女生追男生的,这不羞死人了。”
  
  “都啥年代了,小小年纪这么保守。有喜欢的,为啥不能大胆的追啊。”
  
  “那你的意思,是咱班的男同学里,没你看上的。还是早都名花有主了。”
  
  “你这妹子,鬼机灵。姐这话是专门对你说的,与我无关。知道你内向害羞,才鼓励你。”
  
  “那我摸摸,心里没鬼吧。”
  
  “淘气,睡觉吧。”
  
  俩人的对话,越来越柔慢。说话间,模模糊糊地,都进入温香的梦里。
  
  声音好像很遥远,身影好像很渺茫,虽然时断时续,而跟他的距离,像电影里一样,忽然间却近在咫尺,仿佛伸手就能够着。春晖里,俩人他追她赶,相互嬉戏,如花间匆匆追逐的蝴蝶,似点水款款低飞的蜻蜓。一会在无垠的草原上,伸开四肢,放肆地躺在嫩绿的草地里。一会在广袤的沙漠中,双手捧着金色的沙子,前后左右的翻滚着。一会又在崇山峻岭间,张开翅膀,凌空翱翔,飞向天际。她一直没看清楚,那个时隐时现的他,坐在教室里的哪个位置。亦真亦幻中,她却暗自下定决心,让这纯洁无瑕的同学情,伴她一生。沈丽霞的心,“咯噔”一声,人从恍惚的睡梦里,给惊了醒来。朦胧中,她把捂在胸口的双手,伸开了去。
  
  6
  
  去汉城机务段实习,是三载同窗最后一站。这次的主要任务,是直接上车,跟师傅学习乘务。通过跟班,了解机车乘务员的工作程序,列车运行中的安全事项。电力机车专业的目标,就是为铁路培养合格的机车乘务员,或是机车检修的专业人员。这次实习,全班形成了特征明显的四个系列。一个是知识型,乘务学习中,又是倒茶又是递烟,恳请师傅多给自己讲解。每次都拿个小本,不停地问,不停地记。另一个是恋爱型,男女同学偶遇的频率,达到空前。七位女生,多被多情的男同学约去散步,铁道边,河堤上,影院里,花前月下,树荫地头,都留下过一男一女同学的脚印。再一个是分配型,不打无准备之仗,趁着跟车乘务的机会,跑遍了可能分配去的单位,进行实地查考和比较,从中再三权衡。万一,学校毕业时,征求个人意见呢。或者,通过渠道,能找到打通关键环节的关系呢。最后一个是旅游型,汉城,自古以来,兵家必争之地。是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发迹地,还是三国时期蜀国的发源地,古迹众多,喜欢名胜的同学,尽览无余。
  
  实习一结束,分配方案基本已定,个别消息灵通人士,已经知道自己的名字,划去了那个机务段。不够满意的,尤其是不够满意的成对男女同学,心急火燎地找门路,争取分配到条件好的机务段。有的如愿以偿,真成功了。有的东碰西撞,一无所获。多数同学,两眼一抹黑,静等命运安排。
  
  心细的沈丽霞,在收拾课桌的时候,一眼看见走进教室的他,顿时记起开学第一天的那一幕:他不舍地告别了父亲,是流着两行眼泪,走进教室上的第一堂课。三年前,他只是离开父母到省城求学,现在却要走向社会,开始踏上人生遥远的征途。突然间,她的心颤抖了一下,一直是全班最瘦小的他,能经受住以后的风风雨雨么?在她的眼里,他就是全班最小的弟弟。刹那间,大姐姐般的关怀之情涌起,她直奔北关的百货商店,买了个手提饭盒,特意送给了他。还交代道,看你这么瘦小,大姐姐给你送个饭盒,盼望你快快长高长大,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
  
  七月十六日上午,在学校礼堂,分配方案宣布后,嗡嗡的说话声,逐渐被嘤嘤的啼哭声取代。很多将要离开古都,尤其是将要去山区分局的小弟弟小妹妹们,止不住地啼哭起来。二十多分钟后,嗡嗡嘤嘤的声音,渐渐恢复了平静。各单位领队的干部,按照分配名单,点过名后,首先代表单位,对新生力量的加入,表示热烈地欢迎,祝大家在新的岗位上,发挥主力军作用。接着,介绍了单位的基本情况。最后,公布了去单位的乘车时间,及集合地点。
  
  同学三载,一朝惜别。分配方案的结果,七八一四班46名同学,被一分为三,古城机车检修厂26人,汉城机务段6人,金州机务段14人。古城的同学,坐中午的车,是最先离开学校的一批。后走的同学,都去古都火车站送行,那天气温特别高,中午时分,太阳当头直射下来,个个汗流浃背,人人热泪盈眶。在车站三站台,26名同学,陆陆续续踏上绿皮车厢的扶梯,走进车厢,按号找到自己的座位。一起送行的同学,帮忙把随身用品放在行李架上,一步三回头地下了车厢。列车还没启动,车上的同学,都挤在车窗口,尽量伸出头来,泪水伴着汗水,不停地从眼角里跑了出来。车下的同学,抬起头,任由烈日烤着脑门,话别的语言没个完。眼尖的沈丽霞,把背箱子卖冰棍的老人叫过来,顾不得泪流满面,给车上连续递着冰棍。这情景,也感染了同行的旅客,有的也涨红了脸蛋,眼睛里噙着泪花。三年同窗,依依难舍,从此将天各一方。没人知道,哪年哪月,才能再相见再言欢。止不住的泪水,就由它流吧,管不住的抽泣,就由它哭出声来吧。这里没有害羞,这里没有懦弱,满满地,全是男子汉情绪的奔腾,大姑娘们情谊的迸发!
  
  一周后的下午,还是在古都火车站的三站台上,四只握出了汗的手,在车站播音员连续摧促下,迟迟钝钝地松开了。四颗控制不住的泪水,在红肿的眼睛一眨之际,倏地,扑向地面,溅成碎末。曲高社努力转过身,木然地蹬上267次列车。站台上送他的,是他同村的高中同学,名叫辛理。他俩同年考进省城的中专,辛理是市卫生学校的应届毕业生,分配到了他们县医院。
  
  车厢里的气温,似乎跟着列车的速度,比赛似的上升。他头上的汗珠,扇子扇出来似的,一颗接一颗,由下巴骸掉到白的确良衬衫上。他索性不再扇凉了,瞑目仰头,想清醒清醒乱得发疼的脑袋。
  
  飞驰的列车,在一声聒噪的长鸣中,把古城远远的甩在后面,向着太阳坠落的地方飞驰。旅客们的视野,顿时被圈在几十米狭窄的范围里,世界,忽然地小了起来。如果是北风狂喊的隆冬,空间的小,还给人以暖和的感觉。可这会,偏偏是酷暑烈炎的盛夏,旅客们立时意识到了更加的闷热。
  
  “各车厢服务员同志,请您把车厢里的灯打开,本次列车,马上就要进入BC线最长的龙山隧道。”女播音员的声音刚落,车厢里的灯,不约而同的全亮了。列车,在它足以引为骄傲的一声长鸣中,“呼”地钻进了隧道。
  
  “爸爸,4500米有多长?”一个小女孩清脆的喊着。
  
  “4500米嘛,这距离,就从咱们家到你三姨妈家那么长。”这爸爸,大概是个老师,对女儿的疑问,回答的这么贴切。
  
  太阳,终于被被它烤成焦黄色的热风,推到西山头上,一个趔趄,滑到山的那边。车厢里的旅客,稍微意识到发烫的空气里,有丝丝的山风,吝啬地飘了进来。
  
  发小辛理这几天给他的信息量,使他一直自以为是的脑袋,有点胀痛。学校的教育,社会的宣传,使他虔诚的相信,春天只有风和日丽,草绿花香。而现实,教他在自己坚信的理论后面,添上了一个违心的问号。这呼啸的列车,偏偏又故意似的,牵引着使劲地往长拽。
  
  他俩的学校距离不远,不回家的周末,都会在一起形影不离。一年多来,围绕毕业后走向社会,将要面对的关于处世的争论,每次的结果,都是谁也说服不了谁。可眼前的事实,却真是重重扇了他一个大巴掌。是啊,刘凤,她凭的是啥,就分到了谁都羡慕的市三医院呢?刘凤,也是他们同班的高中同学,家在邻村。跟辛理一同考入市卫校后,又都是学生会干部。辛理事事带头,不管是学习还是学生会的工作,都是用足了吃奶的劲,也得到了上下一致的好评,最后却分配回了县医院。而她,学习成绩中上,却冷不丁地成了预备党员,还分配去了全市最好的第三医院。每当辛理劝他学点“社会关系学概论”,研究点“后门曲线方程”的时候,他总是说他以偏概全,过于偏激。而刘凤分配的事实,还有他自己分配的事实,叫他不得不陷入沉思。
  
  “哇――哇――哇――”一阵小女孩的哭泣,打断了他的回忆。他把很沉很沉的头,移出窗外,远近重叠的山峰沟壑,被深夜全部涂上了昏暗的黛色。本来明媚的月亮,被隧道和云层交替的遮掩着。只有列车,一个劲地“呼哧呼哧”喘着粗气,前进在没有头的山坳里。尽管,他们俩的人生观不尽一致,可是,生活上不分你我的关系,始终没有受到一丝影响。辛理是个心直口快,衷言不讳的人,在他的日记本里,甚至有首名叫《后门》的小诗:
  
  痴心的伙伴,
  
  我曾想当一名窑匠,
  
  精心烧制出姓“公”的砖。
  
  我曾想当一名瓦工,
  
  认真地把倒塌的“后墙”弥严。
  
  谁知,在还有你我他的时候,
  
  那却是失败的遴选!
  
  渴望的伙伴,
  
  你在演算,
  
  演算它分袂的时间。
  
  你在祈祷,
  
  祈祷它就木老完。
  
  原来,当太阳月亮跟地球打盹的时候,
  
  寿翁才情愿长眠!
  
  休息了一夜的太阳,跳上了东山顶,火辣辣的光芒,照亮了无尽的山峦。煎熬了一夜的曲高社,双眼撞上最先奔来的一束光芒,像谁朝他的眼睛里,撒了把辣椒面一样,蜇出了眼泪。列车,在由遂道和桥梁组成的铁道线上,摇摆的奔跑着。间或有一排排烈士墓地,渐渐地朝车身的后面移去,足有一人多高的石碑上,寥寥可数的几个字,镌刻的应该是死者的名字。
  
  “过去以后,给我划封信。在单位,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,有啥不开交的事情,就求求周围的师傅,同学,还有乡党,别老是羞羞答答的。家里的伯父伯母,我会尽量抽空多去看看,你就放心。”这是临走时,辛理哥哥般的叮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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