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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小灯任他亲昵一会,随后用鼻尖蹭蹭他下颌:“新年好啊,跟你拜个早年。”
他看着顾瑾玉的眼睛,情人眼里出西施,顾小灯怎么看他都觉得好,顾瑾玉有时还会不自知地做些古里古怪的事,身上没有皮外伤,但精神或多或少地受了些烟毒的影响。
顾小灯做好了和他的烟毒后遗症搞持久战的准备,哪怕他有这样那样的幽微异常他也不怕,顾瑾玉是只乖大狗,就是发疯,下意识里也要垂着手认真地听他的话。
这时顾无咎正写完了姓名,也学着他和顾瑾玉拜年,顾
瑾玉屈指弹了一下小孩脑门,说不上是嫌弃还是鼓励,继而他摸摸顾小灯的发顶鬓边,珍而重之的:“新岁大吉。”
顾小灯往他掌心里贴一贴,黏糊半晌,两大一小一块出门去,手上也没带什么东西,清清爽爽地就准备前往黄泉核,找那在世的长辈道个好年。
他们穿过回廊,正是除夕之夜,所过之处,楼中人们热火朝天地在自己的房间外贴春联剪纸,见到他们,或局促或喜悦地道一声“圣子安好”。
剧变过去之后,棠棣司再不复存在,枢机司中空,顾小灯以上任圣子的名义重新稳定七大部坛和其他部司,安抚惶惶无措的信众们,期间自然也有糟糕透顶的时候,但如今已经平稳度过换代。
千机楼中森严的壁垒还无法一蹴而就地改变,他不着急,一步一步来终结烟毒,断了那毒源,除了盲信祀神,把云氏残留下来的恶行慢慢拔掉。
此中人本来就没有天性喜欢为奴的,来日慢慢站了起来,谁还愿意对云氏一族造出来的伪神泥塑、铁血等级跪地贴首呢?
走出熙攘有序的住楼,穿过贴了彩的机关门,二人总算到了黄泉核,与外界的翻天覆地不同,这里仍旧寂静,云暹和傀儡似的死士们日复一日地守着机械核心,变化微乎其微。
不同的是云暹脖颈上不再戴着那串手骨,改成戴着一个小瓷瓶,腰间还佩戴着一个金缕球。
顾小灯在这一个半月里已经跑来见了他不下十次,远远看见了就挥着手喊一声爹,云暹就从凝固的状态中解除,转身一望,主动走过来。
顾无咎认得他,对他很是亲近,学会了用世俗亲缘的关系称呼他,见了面就大喊一声“爷爷”,尽管并无血缘关系。
云暹走来,先伸手摸摸顾无咎,小孩嗓门大,炮仗似的和他拜早年:“爷爷,新年好,新岁大吉!”
云暹像是有些楞,点过头之后又摸了他脑袋两下,摸完看顾小灯和顾瑾玉,顾小灯孩子气地把脑袋递过去,也拜早年,也要他摸摸脑瓜。
云暹于是认认真真地抚摸他的发顶,摸完,看向顾瑾玉。
这下变成顾瑾玉楞了一下。
“……”
被二双眼睛瞧着,他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认栽地低了头,无声地叹了一口气,默默地让亲生父亲把他的脑袋当个西瓜盘。
洪熹八年的最后一天,他们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了。
*
新年过后,顾小灯又忙活了大半个月,稳住了千机楼的新格局后,正月下旬和顾瑾玉一起出了千机楼,一起回一趟西平城的将军府。
张等晴从神医谷里出来,把顾平瀚塞回了西平城,顾瑾玉和顾平瀚有西境军务需要合并,顾小灯和张等晴商量根除烟毒的制造与流通,庙堂和江湖相安和相融,太平之世,红尘嚣嚣。
顾小灯原本打算见一见顾守毅,谁知这牛马似的五弟又被支使去临阳城督建了,只好好笑地遥遥祝他能睡几个饱觉。
此外,他在将军府还有一桩挂念的事
(),他总记得之前吴嗔曾经嘴漏和他说过?()_[()]?『来[]@看最新章节@完整章节』(),顾瑾玉当初在来西境的途中给自己准备了一口棺材,就停在将军府的一个地下密室里,随时准备着只要死于非命就能大兴白事、吹拉弹唱。
顾小灯觉得大小伙子给自己准备寿棺不太吉利,问过顾瑾玉详情,顾瑾玉只说简单,好躺,好埋,说得充满了朴实无华的粗糙感,顾小灯听得脑瓜挂满疑问,反倒好奇起来,想着哪天重新到世子哥府上时,一定要去亲眼看看顾瑾玉的棺是个什么样。
于是正月二十当天到将军府,他就趁着顾瑾玉忙活时跑去找顾平瀚,世子哥虽然因为傀儡身体而迟钝,但这事还记得,连说带比划地把那棺的下落告诉了他,顾小灯就搓着小手探头探脑地进到了那停棺的密室。
既意料之中又出乎意料的,密室里停放的后事之物少得可怜,一口孤零零的棺置放中央,顾瑾玉给自己准备的身后物简单得让人汗颜,据顾平瀚所说,他和顾瑾玉的后事都一样,随葬品统统充做军资,休想带到地下去。
顾小灯把空荡荡的密室从左看到右,怎么看都怎么乏善可陈,寡淡得让他挠着头想笑。
他想着要不要留个什么“山卿到森卿宝地一游”的小纸条闹闹顾瑾玉,刮着下颌傻乐时,忽然听到那不远处的黑棺里传来了沉闷的小声响。
顾小灯:“……”
他第一反应竟不是吓着,而是想,此时封闭在里面的肯定是顾瑾玉——这个大笨蛋,又古里古怪地犯病了,有床不睡钻棺材,不会很闷很黑吗?
*
顾瑾玉来到将军府不久,就避开所有人独自进了密室,来悄悄鉴赏、并且添加自己珍贵的随葬品。
他把顾小灯送过他的物件通通藏在黑棺里,比如他剪下来的半幅长发,执笔写过的《森卿复安录》,顾瑾玉私下还把他当年在广泽书院里写的五本《山卿见闻录》默写成册挨着放好,林林总总的回忆组成了他最想保留的纪念品。
黑棺像是他的私人宝藏之地,他来拂拭和忆甜思甜,但黑棺里的空间……本身也对他有着不自知的吸引力。
等顾瑾玉回过神来,他已经主动躺进了棺中,亲手把棺材板严丝合缝地合上。
他不确定自己的脑子搭错了哪根筋,明明已经多年不会也不需要主动走进封闭的漆黑空间了,结果现在,他让自己陷在一个没有丝毫光线的狭小空间里,甚至认真地等着入土为安。
只要他想,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掀开棺材板,或者一掌把这朴实的黑棺震成四分五裂,但他待在黑暗之中,久久都没有回过神来。
太黑了。怎么这么黑。
这么黑的地方早就被他拆了的。
恍惚之间,时光仿佛倒流到束手无策的年纪,困在顾家西昌园的禁闭塔楼里,在一片空洞的死寂里不知昼夜地等着,摸索着。
塔楼的时间流速漫长得好像度过了一生,因为度过了一生,所以应该是时候迎来死亡,所以走马灯应该转起来。
他觉得走马灯的起点是天铭十二
()年的七夕节,那天他从皇宫里出来,暂别了令人作呕的伴读生活,回顾家过更易作呕的窒闷日子,在皇宫和顾家的路途之间,顾小灯来了。()
紧随其后,走马灯有一页大放异彩,是七夕节后不久的中元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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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穿过曲折泥泞的一路,带着刚得知的鸠占鹊巢的身份,闭上眼睛沉进了一个平平无奇的红鲤池。
顾瑾玉回忆那时落水前在想什么,原来当年那样汹涌强烈的意念也能忘得一干二净,只记得浮出水面时看着顾小灯的眼睛想了很多。
比如水是暖的,天是亮的。
人世也没那么一无是处。
顾瑾玉回想得出神,忽然顶上的棺材板缓缓地移动了,他一动不动地看着,直到棺材外传来顾小灯十年如一日的飞扬语调:“好沉啊!顾瑾玉,你不能自己推开它吗?快使起你的蛮力!”
顾瑾玉立即伸手,一把将棺材板掀到地上去,外面的光线千缕万束地投过来,顾小灯气喘吁吁地在上方探头。
“你小子,和我躲猫猫啊?在想什么呢?”
顾瑾玉一抬头就看到顾小灯亮晶晶的眼睛,今夕往昔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他看着十九岁的顾小灯伸手来拉他:“快出来快出来,去吃饭了!再不出来我哥就挥舞着擀面杖撵你啦,你好重啊,我拉不动你了!”
顾瑾玉从漫长的游荡里回过神,他一手撑在棺材沿,一手顺着顾小灯借力起身,身后与脚下是红鲤池,是禁闭黑棺,他费力地起来,又不费吹灰之力地把顾小灯的腰圈住,抱着掂了一掂。
“我自己起来——我要永远抱得动你。”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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